我在柘榮上大學
□ 劉步明
在柘榮縣生活了整整30年,最令我難忘的是在福建廣播電視大學柘榮教學班學習的那3年。
那時,在小縣城辦大學,是開天辟地的事。由于歷史原因,上世紀七十年代末,各方面人才青黃不接。國家為解決人才奇缺的問題,除恢復高考外,還挖掘教育資源潛力,創(chuàng)辦各類業(yè)余大學和培訓班,以應社會經濟事業(yè)發(fā)展之需。于是,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問世,她是一所采用先進媒體技術,通過廣播、電視進行遠程授課的學校,全國各縣市只要有辦學意愿、有生源,就可以申辦分?;蚪虒W班。柘榮電大教學班就在這種時代背景下應運而生。
1982年4月的一天,我從報紙上看到福建電大招生的通知,心想,這恐怕是圓我大學夢的最后一次機會了,決不可輕易放過!1979年國家恢復高考時,自己的那股瘋狂勁還記憶猶新。那時,我為了參加高考,辭掉手頭所有木匠活,躲進小房間啃起書來。有人問我:“你現(xiàn)在老婆孩子一家4人,就靠你做工養(yǎng)家糊口,如果你去讀大學,她們怎么辦?”我不假思索地回答:“把老家的房子賣了。賣房子讀大學想必祖宗不會責怪我。”大有破釜沉舟之勢。后來由于我沒有上山下鄉(xiāng)的資歷,被取消了參考資格,至今想起來還令人心疼。電大是業(yè)余大學,正適合我就讀,心想一定得趕上這班車。
那年是福建電大首屆招生,通過全國統(tǒng)一考試,柘榮縣錄取了34人。教育局派郭長庚老師任班主任。郭老師向教育局借了一架三用機,向實小借了一間教室,就這樣白手起家。
電大學習的艱難程度出人意料。說是廣播電視大學,但那時遠程教學的手段極其有限,北京、上海等大城市可以采用較豐富的現(xiàn)代技術教學手段,柘榮這樣的山區(qū)小縣城辦教學班,連電視都沒有,只能放錄音磁帶。每周星期六和星期天,集中聽錄音帶10多個小時,枯燥得令人發(fā)狂。
業(yè)余學習時間的安排是學員們的一大難題。當年實行每周6天、每天8小時工作制,要長期堅持星期天聽課,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何況每周六還占用了一天工作時間。班里大部分同學都有工作單位,每周要請假一天,大家的壓力很大,學員所在單位的壓力也很大。好在那時全社會支持教育,只要教育局發(fā)通知,學員所在單位一般都會支持。但也有同學因為處理不好工學關系,與單位鬧得很僵。有幾個同學,或因自已無法堅持或因單位不肯支持,只得半途輟學,最后畢業(yè)時,全班只剩22人。
我是在柘榮縣城關糧站泗羅洋糧庫出納員的崗位上考上電大的,我的站長到我電大畢業(yè)時,還不知道電大是怎么一回事。有一次,單位的電視機壞了,辦公室人員正苦于找不到人維修,站長見了就說:“看你愁眉苦臉的,這點小事,找劉步明不就行了?”辦公室人員一臉茫然地看著站長:“他會修電視?”站長說:“他不是讀廣播電視大學的嗎?”弄得在場的人哄堂大笑。站長雖然不知道電大是怎么回事,卻非常支持我參加電大學習。糧庫工作有季節(jié)性,平常時間倉管員工作比較輕松,一到收購季節(jié),可就忙得不可開交,白天黑夜都在收購場,連飯都得送到收購場吃。電大夏季期末考試正逢夏糧收購大忙季節(jié),即便是在這種時候,站長不管收購場多忙,他都找人為我頂班,有時甚至自己上崗,好讓我參加電大復習考試。
真正的艱難考驗還在于考試。那時電大的考試很嚴格,都是閉卷考,監(jiān)考老師嚴肅認真,考場嚴格程度不亞于高考。記得有一回考試,一門學科最后兩題論述題為可選題,一個同學兩題都做了,本想做完后“叉”掉一題不滿意的,可是交卷時給忘了,人還沒走到教室門口,突然想起來,于是掉頭拿出筆想打“叉”,監(jiān)考老師卻堅決不同意,說考生離開自已的座位就不能再動試卷,為此還爭執(zhí)了一番,最后這位同學只好悻悻離開。試卷評分也很認真,差半分都不成,每學期總有幾個學員被集中到省電大指定的外地考場補考。
班上大部分同學都知道電大學習機會來之不易,都想多學些知識,回饋社會,回報親人。因此,同學們讀書愈見刻苦艱辛,甚至連家人也得分憂。我也是如此,當年讀書簡直達到了如癡如狂的狀態(tài)。那時3個孩子都很小,最大的女兒不足10歲,下班回家,妻子忙著做飯洗衣,3個調皮鬼滾爬哭鬧,家里家外都鬧翻了天,可是我躲在房間角落里照樣讀書寫作業(yè)。白天擠不出時間就靠晚上,那幾年我很少在12點前睡覺,經??磿吹搅璩?點多。妻子為了能讓我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讀書,把所有的家務都包攬了,以致于她不在家時我連飯都做不來。有一次期末復習期間,兒子感冒發(fā)高燒,她和我二姐在醫(yī)院照顧了兩天兩夜沒合眼,可就是不讓我去輪替。她說:“你只要通過期末考試就可以了,別的不用多管。”
3年電大最珍貴的是同學們的友情。第一屆電大學生的年齡、生活閱歷等差距都很大,有的是鄉(xiāng)鎮(zhèn)、部門領導,有的是臨時工,還有的沒有工作。年齡也從十幾歲到四十幾歲,有兩個高中剛畢業(yè)就考入電大的小弟弟,開始時還管班上幾個年齡大的同學叫叔叔呢。就這么一群人,時不時派生出許多枝節(jié)來,我們幾個年齡大的學員總是像大哥一樣引導大家相互理解,增進團結。
電大沒有校園,學員們每周兩天聽完錄音帶就各奔東西,很少集體活動,于是走家串門就成了學員們相互聯(lián)系的最佳形式。找個風清氣爽的日子,由兩三個同學發(fā)起,從北街到南街,從上城到下城,挨家挨戶的聯(lián)系,經常兩三個開始,最后聚起二三十人,同學們都戲稱這種活動叫“滾雪球”。我偶爾也會約上幾個“鐵桿”,到隔壁農民家里打上幾斤私釀酒,喝個天昏地暗,聊天侃大山。
為了增進同學們的友誼,教學班在畢業(yè)前采納了同學們的建議,集中在縣自來水廠的小山頭上住了一個月時間,在那里查閱資料、完成畢業(yè)論文的寫作。這1個月里同學們讀了不少書,有時候就某本書、某個觀點組織討論,各抒己見,使3年來填鴨式的教學內容得以融匯貫通。
記憶最深的是教學班組織的一次春游,當時交通工具奇缺,一位同學的父親為我們借到一輛大卡車,20多個同學站在那敞蓬的車廂里,不顧沙石路上揚起的滾滾飛塵,一路歡笑一路高歌地趕往宅中鄉(xiāng),再步行至西坪村的普覺寺過夜。宅中鄉(xiāng)往西坪村,有一條五六里的山嶺,沿老虎崗直插溪谷底部,人稱“老虎嶺”,又長又陡,看了令人生畏。當時意氣風發(fā)的同學們哪管山高水遠,一路成語接龍,一路歡笑,不知不覺就走過來了。
責任編輯:鄭力煒